眼下的教育存在很多問題。家長和學(xué)校都對片面追求升學(xué)率,完全不顧及孩子的身心健康,反感至極,但面對龐大的日益功利化的教育體制,都無可奈何。家長指責老師在課堂上一味給學(xué)生灌輸“成功哲學(xué)”,忽視生命教育、人格教育;老師說,別裝了!你們不就希望自己的孩子“成功”嗎?我們實行“生命教育”、“人格教育”,你們還會把孩子送來嗎?家長一看被揭穿了,就倒在地上玩“苦肉計”,說,我們也是沒辦法呀!你看大街上那些小商小販、農(nóng)民工,活得多可憐。只要稍有辦法,誰愿意自己的孩子落到那步田地?
這就指出了問題的根本所在。學(xué)校作為一個社會的有機單元,它不是一座孤島。教育的問題表面上看好像出在校園里,實際上它是一種“社會病”。如果一個社會的貧富差別、城鄉(xiāng)差別不是太大,官民對立、階層對立不是太嚴重,每個人不管他出生在哪里,居住在何方,處于什么地位,都可以平等地活在同一天空下,市長的兒子和撿垃圾者的兒子都可以坐在同一張書桌旁游戲,總統(tǒng)的兒子和“農(nóng)民工”的兒子都會到同一飯店里工讀,誰還愿意拼命地追求“成功”呢?中國有一句話叫“吃得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”,那是由于等級社會將人分成三六九等,處下的饑寒交迫、度日如年,處上的燈紅酒綠、無法無天,人們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“人上人”。如果這個社會壓根兒就沒有“人上”和“人下”的區(qū)別,大家都在同一片土地上自由地謀生,快樂地度日,誰還愿意讓自己的孩子“吃得苦中苦”?只有在等級森嚴而且底層人的生命和尊嚴毫無保障的社會里,才會出現(xiàn)“頭懸梁、錐刺股”的故事。因為今天你不把你的頭發(fā)懸在梁上,明天稅吏兵丁就可能把你的頭懸在梁上。“囊螢映雪”即使是真的,也是逼出來的。因為窮人的孩子今天不“囊螢映雪”,明天就可能得“囊破爛吃雪”。匡衡不偷光,可能就得偷人。窮人的孩子只要有一絲活路,少許尊嚴,就不會拿錐子扎自己的大腿;反過來,當一個社會將“不成功,便成仁”作為勵志口號提倡的時候,恰好說明這個社會的階層對立已經(jīng)到了這種程度:一個人寧愿去死(“成仁”)也不愿做一個“不成功者”——說明“不成功者”活得連死了都不如。
如果我們這個國家的公民權(quán)利像歐美國家一樣平等,藍領(lǐng)和白領(lǐng)只是所干工種不同,城市和鄉(xiāng)村只是居住環(huán)境有異,窮人和富人的收入只是由于人和人先天的賢愚、勤惰、運氣的不同而顯出差異,還會有那么多的家長拼了老命擠“重點”嗎?還會有那么多的父母強迫自己的孩子進各種補習(xí)班嗎?我想不會——至少不會這么瘋狂。因為在這樣的社會里,弱勢群體和達官顯貴在權(quán)利和機會上是對等的,流浪漢和總統(tǒng)一樣享有同一部憲法帶給他們的自由和尊嚴。邊緣人、異議者、低收入者、少數(shù)族裔同樣可以在這個社會里找到自己的價值定位。一個人不會因為“不成功”而遭遇歧視和屈辱。擺個小攤他不用擔心城管會踢翻他的筐擔,到工地上當個“小工”,他不用擔心自己的孩子是“農(nóng)民工子弟”而入不了學(xué),發(fā)個批評政府的帖子他不用擔心警察會不經(jīng)法院的審判僅僅以“勞動教養(yǎng)”的名義就讓他坐牢。如果他什么也不想干,愿意經(jīng)年躺在公園的長椅上打發(fā)時光,最基本的醫(yī)療、養(yǎng)老和生存保障也可以使他高枕無憂。
在這樣的社會里,一個人所謂的“成功”,只是他愿意犧牲眼前的利益而追求更長遠的目標,而市場生成的自發(fā)秩序恰好使他如愿以償。一個人“不成功”也不是由于社會借口管理、穩(wěn)定在他的出身、學(xué)歷、族別或性別、地域上設(shè)置了種種壁壘,而是他不愿意犧牲眼前的利益,而去追求一件在他看來盡管偉大但不切實際的事業(yè)。他覺得做個“小人物”就挺好,何必費盡心機、日謀夜算什么更大的“成功”!當然,只要他愿意,他隨時可以改變主意。
盡管這樣,性格、教養(yǎng)、履歷、運氣以及人與人天生的聰明愚笨、勤勞懶惰,還會將人分成形形色色的群體和階層,但這種差異是偉大而玄秘的“自發(fā)秩序”帶來的,而不是一個國家在制度上有意預(yù)設(shè)的。由于它不是和我一樣有缺點、肯撒謊、會死亡的同類有意制造的,因而它帶給我的心理損傷就不同。區(qū)別之大正好比下雨滑倒和被人絆倒。下雨滑倒當然也懊惱,但你感覺不到羞辱;而被人絆倒就不同了。因而在損傷程度大致相當,甚至略高的情況下,人們還是愿意接受“天罰”,而不愿意接受“人罰”。□狄馬
責任編輯:sxworke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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